Hoyaa

不知道谁在我梦中歌唱

祥林 | 同步

*不太军旅的军旅



老阎:

你最近好吗?我……


郭麒麟咬着笔,他已经对着一张信纸发了半小时的呆。该怎么写呢?“我很好”?抬眼正瞧见玻璃窗上倒映着几面三角形的小红旗,有班集体的有他个人的。算很好了吧,他至少把这个失去了主心骨的集体又带回到全连第一的状态,也算对得起前任班长退伍时的期许。

腰上的伤隐隐发作,他稍稍调整了姿势。手里的笔迟迟未能落下,他真想写上——

老阎,我不好,一点都不好。


郭麒麟长了一张和部队不那么契合的脸,斯文干净甚至稍显稚嫩,穿上军装瘦瘦小小的。在这个多少崇尚阳刚之气肌肉线条的地方,他实在不占上风。也因如此,当他上个月在演习里俘虏了蓝军一号狙击手,今天又在军部的十项全能里拿走两个第一时,大家在赞叹之余,多少都有些意外。

“那郭麒麟,还不是因为他爹是军长。”

彼时,郭麒麟揉着腰正往连队走。几分钟前,他还在准备今天的最后一项比赛,但翻越障碍墙时没抓稳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所幸比赛还没开始,大队人马都汇聚在操场给长跑选手助威,没人看见他摔得人仰马翻的窘态。他担心自己的腰伤会不会影响连队的成绩,突然听到背后来了这么一句。

加油呐喊的声音如浪潮般把背后的脚步声淹没,郭麒麟愣了一秒,又低着头慢慢往前走。他没有回过头去看,怕被人发现自己因为伤痛而扭曲的五官,也不想面对这些无妄甚至恶毒的猜测。

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格斗项目里,那位对手因伤退出了,或许是……郭麒麟晃晃脑袋,急忙把自己从胡思乱想里拽出来。

四百米越障,他稳稳地攀过障碍墙,冲向终点的射击位置。腰上的新伤开始叫嚣,渗透蔓延压得双腿发麻。他咬着牙,不让持枪的手臂发抖。“最后一发了,别晃。”他对自己说。


如果班长没有退伍,他现在会说什么呢?

郭麒麟对着仍旧只写了两行字的信纸,想象不出来收件人的反应。

“你摸枪比大部分人都早,且让他们说两句吧。”

“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,好好干吧。”

他模拟着老阎的语气跟自己对话,但怎么都学不来那把独一无二的声线。

腰上的疼痛开始肆虐。他起身离开书桌,从柜子里掏出一瓶红花油,那是阎鹤祥退伍前留给他的:“我不会跟你说别太拼命,但要记得照顾自己。”

郭麒麟倒了几滴药油,一半漏过指缝滴到地上,一半捂上腰间发烫的皮肤。药油太凉不太好受,他想起这玩意儿该先在掌心里搓热了再用。

把红花油整齐摆回柜子里,转身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上铺的栏杆。九个月了,他的上铺仍是一张空床。

他刚到连队两个月时,第一次有人说破了他军长儿子的身份。他躺在床上望着上铺的床板发呆,不知道这样的关系会不会给自己招来流言。上面那颗大脑袋突然探下来,看着他说:“郭麒麟,你一定会是个好兵。但你要走的路,比别人长得多。”

那人后来否认自己说过这么矫情的话,但郭麒麟记得清楚。


信终于写完了。

郭麒麟拿出夹在笔记本里的邮票,只剩两张了。撕下一张端端正正贴在右上角,又在信封上一笔一画写上早已熟背了的地址和邮编。他检查了一遍信纸的内容,提笔犹豫了一会儿,又把笔帽盖上。信纸上写着——

老阎:

你最近好吗?我很好。

……

信纸三折,连同他的小心思小情绪一起装进信封,颠簸向千里之外的那个人。郭麒麟不知道,他那句蹦到嗓子眼儿却始终没有写进去的想念,会不会被中国邮政弄丢了。



收到来信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。

郭麒麟的床铺也空了,只剩下一个鼓囊囊的背包。他即将离开这个呆了两年的连队,去往师属装甲侦察营,算是小升了半级。

“当兵最怕一件事儿,人来了,人又走了。”

郭麒麟看着满寝室哭丧的脸,尤其是那几个他带出来的兵,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大院儿里听过一位老兵说的这句话。

所有老兵都会告诉新兵蛋子,我走了,你才能真正地成长。可这他娘的成长,大概是断骨增高的手段。他摸了摸床板和床沿的栏杆,纵是打小听过无数铁打营房流水兵的故事,他现在也仍觉得钢钉钉进骨头的位置在隐隐发疼。

深呼吸,转过头,他咧着嘴笑:“嗨,我就在基地的另一头,又不是人没了。”

郭麒麟向来没法在人群面前流泪哭喊,他在军营里唯一一次失控,也只有老阎一人看见。


那是阎鹤祥退伍前的晚上。

郭麒麟没睡,不是睡不着,是刻意不睡。第二天一早,阎鹤祥就要带着那个系了大红花的背包退伍。只有清醒能拉长黑夜,这样,他的班长似乎也能慢些再离开。郭麒麟翻来覆去地,竟然在床褥底下摸出一根烟。烟几乎都被压扁了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。

郭麒麟揣着烟和从战友兜里摸来的打火机,蹲到寝室外的楼梯角。他不抽烟,劣质的烟草味呛得他直皱眉。入秋的夜里有些凉,湿冷的空气伺机蹿进单薄的迷彩短袖里。

直到有人从背后给他披了一件外套。

“睡不着?”老阎压低声音问他,顺手拿过烧剩半截的烟。

郭麒麟木木地点了头,眼光没有离开楼下那片空地。每天清晨,他们会在那里集合,阎鹤祥站在排头,所有人都向他靠拢对齐。郭麒麟就站在他身后,如同由一条线扯动的方块,他们伸同手踩同脚,照着同一个步调往操场跑。

但明天之后,郭麒麟就得自己站在排头了。

“说什么寝食同步……”

“听说明天,我带过的兵都会来送我。”阎鹤祥搭着郭麒麟的肩膀,打断他含糊微弱的声音,“你可是我最好的兵,别给我丢脸。”

郭麒麟转过头看阎鹤祥,只一瞬的视线相对,旋即又被泪水氤氲模糊。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后来那些哭声都被揽进眼前人柔软温暖的胸怀。

第二天,郭麒麟笑得大方得体,军礼敬得比谁都认真用力。

阎鹤祥临走时塞给他一联邮票。据说,郭麒麟寄出的第一封信,比回京路上临时改道去大西北转了一圈的阎鹤祥还要早到家。


郭麒麟背好背包,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被战友簇拥着下楼时,恰好遇上隔壁班有人从收发室回来,帮他带了一封信。

他坐在去侦察营的车上拆的信。撕开封口时,他想起这是不是也算得跟老阎同步去了新的地方?

信纸满满当当写了三页——

你小子是不是又受伤了?满纸都是红花油的味道。记得在手掌捂热了再用,不行就去医务室,别一个人死扛。

还没好透的腰伤似乎突然又犯了。方才在众人面前拼命憋住的眼泪,此刻都悉数落到牛皮信封上,一朵一朵开成漂亮的花。



您说后来啊。

后来,郭麒麟给老阎回信,用掉了最后一张邮票。向来拿钱当命的人,自然希望这位邮票事业的金主爸爸能继续阔绰出手包养他——

我邮票用完了,以后就不写信了。

郭麒麟想了想,怕老阎看不懂,复又补了一句——

我也不想一个人死扛。


阎鹤祥有求必应。下一封信,他给郭麒麟寄了十来张邮票,不过都贴在信封上。

打开信封,就一个金属环和半张信纸——

寝食同步,从来都不是哄你玩儿的。部队里如是,人生亦如是。

这金属玩意儿寄回来可费邮票,你就留着吧。


郭麒麟擦干净手,把信封里的戒指倒到掌心。

不松不紧,正好套上无名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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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兵最怕一件事,人来了,人又走了”这句话和寝食同步这个词,都是借的《士兵突击》

激情瞎写

心疼被乱改编的士兵,心疼永远被黑幕的少爷

我们小郭老师真好,阎老师真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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