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yaa

不知道谁在我梦中歌唱

祥林 | 银河搁浅

*AU,OOC

*不好都是我的

*大佬x小哑巴



01

如果不是抽屉里有手枪,你大概不会想到,这幢天台上种满竹子书房里摆满古籍的别墅,是一位黑帮大佬的家。

如果不是蛋糕上写着“阎鹤祥”,你也不会想到,这个正中立着奶油熊猫的蛋糕,是用来给西环一哥阎鹤祥庆生的。

当然,如果不是我瞎编的,你更不会想到,站在他身旁乖巧可人同他亲密无间的那个小哑巴,是阎鹤祥从街上捡回来的。


烛光在黑暗里摇曳生姿,阎鹤祥在小哑巴的催促下,闭着眼睛双手合十,许愿的模样倒很虔诚。

手机突然响了,屏幕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亮。

他睁开眼,一口气干净利索地吹灭蜡烛。

电话那头是一个清亮的男声:“哥,我今晚要加班,不回去吃饭了。”

阎鹤祥放下手机,示意小哑巴开灯。先把蛋糕上的熊猫小心翼翼地铲到一个纸盘里,再切开整个蛋糕体。他把那只熊猫,连同一小块蛋糕,递给小哑巴。自己叉起另一个盘子里的蛋糕,大口大口送进嘴里。一边按了个号码等着拨通,一边歪头舔掉叉子上的奶油。

“小孟,换地方。”


“筱怀,前面左转。”副驾驶座上的孟鹤堂跟开车的于筱怀说,撇眼看见后座的周九良和李鹤东都一脸惊讶,解释道:“大哥说的。”


小哑巴把蛋糕吃完了,唯独剩下那只奶油熊猫还完好无损地立在盘子里。

“不爱吃奶油了?”阎鹤祥问他。

小哑巴摇摇头,指了指熊猫,又坏笑地指了指阎鹤祥,然后比了一通手势。

“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,”阎鹤祥哑思满分,当大哥又当哑巴翻译好多年。他轻轻揉着小哑巴软塌塌的头发:“和你有关。先把盘子收拾了,我再告诉你。”


02

小哑巴叫郭麒麟。

据闻是阎鹤祥旧时的邻居。那个时候的阎大佬还在油麻地当小马仔,偶尔下楼碰见光着屁股撒尿和泥的小孩儿,总爱伸手捏捏人家圆乎乎的肉团子脸。小孩儿沾满泥巴的手拽住大脑袋哥哥的裤腿,一把便将他宽松的短裤拽了下来。

后来阎鹤祥搬走了,两个人分开不见面,得有五六年。


再见到时,小孩儿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。

大排档后面的巷子里有两伙人正在火并,稀里糊涂误闯险地的郭麒麟蜷在角落里,就跟巷子外那盏发生故障忽明忽暗的路灯一样瑟瑟发抖。阎鹤祥带着侯震和孟鹤堂赶来时,李鹤东的脸上已经被玻璃片划开了一道口子,再往上几公分便伤了眼球,鲜血汩汩往外涌。人数占了优势,对方又已经筋疲力竭,这场打斗以侯震连声讨伐的一句“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”而告终。

巷子里的路灯终于稳定下来,阎鹤祥借着光,才发现角落斜放的一块挡板后面探出一颗圆脑袋,短平的寸头像是一直受了惊吓的小英短。他还没把眼前的少年同记忆里光屁股的小孩儿对上号,郭麒麟已经飞扑过来挂在他身上。好家伙,要不是每晚都在油尖旺一带东跑西颠体力还不错,阎鹤祥能被这个小黑胖子扑倒在地上。小哑巴“嗯嗯啊啊”的他也听不懂,只觉得怀里这只胖英短像是终于找到有熟悉气味的纸箱子,慢慢安定下来。


郭麒麟的父亲当年是从内地来香港淘金的,在这儿没什么亲人。突发急病去世之后,郭麒麟既不愿投奔没怎么见过面的生母,又不想回几乎没去过的内地,便晃成了一个独居儿童。

直到遇见旧识的大脑袋哥哥,便跟着他回家了。


03

阎鹤祥有时候会恍惚,郭麒麟是不是意外撞入地球的外星人。几年过去,小黑胖子十八变,出脱得白净清秀。他素日里爱跟阎鹤祥呆在那间大书房里,甚至颇为奇迹地以聋哑人士考进了港大医学院。带着一副圆框眼镜,刘海熨贴地散在额头,斯斯文文的学生样,与阎鹤祥手下那些把凶狠挂在脸上的马仔相比,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

凌晨三点多,酒楼大厅里围坐了好几桌,这算是社团里的年夜饭。每到这个时候,连向来被禁止参与社团事务的郭麒麟和归隐多年的孔云龙都会出现。碰杯声、起哄声,酒瓶盖子啐到地上,筷子敲打碗边,大厅里丝毫没有凌晨三点该有的静谧。

李鹤东说了个带颜色的笑话,引来这一桌子嬉笑怒骂。小哑巴低头啃他的古法煨猪手,涨红的脸出卖了他藏在嘴角的偷笑。

孟鹤堂起身,从隔壁桌领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过来。“大哥,他就是周九良。”

阎鹤祥没说话,拍拍那人的肩膀,指了指孟鹤堂旁边的位置,让他挨着孟鹤堂坐。


不知道是谁带的头,大家纷纷举杯,白酒洋酒啤酒混着从哐哐当当里洒出来。

“希望明年生意更好做!”

“条子少来找麻烦!”

“大哥明年给我们领一个大嫂回来吧!”


04

阎鹤祥却有些走神。他表面上经营着这家中式酒楼,实则操着白粉生意。生意的确是越做越好了,可树大招风,什么时候打哪儿来一股风,恐怕就会把自己拦腰斩了。


前几日,他与高老板岳老板打边炉。这两位是另外两个社团的老大,分别占着维港对面的油麻地和旺角。

火锅里沸腾着,一盘炸得酥脆的响铃滚进高汤里,不消五秒钟便化成几滩豆皮。三人谁也没动筷子,任凭豆皮越熬越烂,消解进火锅底。

“那于大爷截我的货,还要我多交钱。这怎么搞!”岳老板没夹菜,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。

“那你能怎么办?不交钱他打得你更惨。”

于大爷大名于谦,掌管着香港最大的社团。他是这座城市不多见的北京人,当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南下逃港,叼着烟一手酒瓶一手枪,迅速在一众本地黑帮里打出名头。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说话仍旧带着北方口音,连大家对他的称谓也是与粤语格格不入的“大爷”。

大爷最近有些愁,连头都没怎么烫。一向给他供货的泰国佬被端了,没了好的货源,他名下那几家歌舞厅和澳门的赌场也周转不开。年关将近,他开始对这些小社团下手。

岳老板的货能被截,那说不好未来哪天,自己的货也能被大爷抢了。阎鹤祥没说话,仰头把酒都倒进喉咙里。


05

郭麒麟举着一瓶维他奶,碰了碰阎鹤祥的酒杯。玻璃相碰发生清脆的声响,把阎鹤祥拉回酒楼大厅此起彼伏的“新年快乐”里。

小哑巴眨着眼睛,直到对方回过神来,他才咧开嘴,露出一对小兔牙。


年夜饭吃完已经过了五点,这座城市仍裹在棉被里安睡。阎鹤祥和郭麒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走路回家,路过白天游人打卡排队的烧味店,绕过一辆关了门的雪糕车,爬上一片小斜坡,又是两段相连的楼梯。香港的冬天很冷,气温不算低,但海风带着湿气,硬生生把体感温度拉低几度,也把酒楼里带出的那一点儿微醺暖意都吹散。

阎鹤祥低着头,用下巴阻御着见缝插针钻进领口的寒风。他不得不把外套拉链扯高些,抬头一看,郭麒麟正一步跨两阶地上楼,却又突然放缓脚步,转过头来看着自己,比了句手语:“为什么不开心?”

阎鹤祥笑着摇摇头。

小哑巴继续比划着:“我不会说话,可我想帮你。”

“好啊。”阎鹤祥呼着白气走到他身边,转过身来坐在台阶上。


这座城市习惯了人声鼎沸步履匆匆,习惯了五彩霓虹星光熠熠。唯有这样的时刻,天未明灯已歇,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几公里外的浪潮声。这不像香港,不像阎鹤祥见惯了的地方。

冰凉的脸上突然一阵温热。郭麒麟的手在口袋里捂了许久,猛然贴到他脸上时,阎鹤祥有如过电般地打了个冷颤。但冷颤过后,温暖伴着肌肤柔软的触感晕开,渗透过皮层,唤醒快将被寒风冻结的血管。

“新年快乐。”阎鹤祥说。

小哑巴咯咯地笑起来,拽着他的袖子起身,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跑。


06

开春那一单,货还是被抢了。

阎鹤祥亲自坐镇,于大爷的爱徒冯照洋却仍是带着人掐了点地出现在交易现场。一场厮杀在所难免,阎鹤祥这方三人受了伤,拼死保住一半的货物。若不是有人开了枪恐怕惊动了警察,可能双方都还要有更大的伤亡。

四月的香港不讨人喜欢,回南天的湿气像黏人的病毒,黏在墙壁上聚成水滴,黏在衣物上生成霉味,黏在人身上,则是回忆起来都仍感觉窒息的压抑。几年后阎鹤祥再想起来,这种压抑里还能喘口气的,或许是自己深夜回家时,小哑巴在钢琴上敲出的那段旋律,和小哑巴从糖水店里打包回来的蛋白炖奶和腐竹薏米。


郭麒麟没有正经学过乐器,家里摆的钢琴和小提琴都是阎鹤祥的。

他等人等得太困了,眼皮子直打架,百无聊赖坐到钢琴前消磨时光。单手在键盘上敲敲碰碰,清脆圆润的声音断断续续拼凑出来,是《分分钟需要你》的旋律。

阎鹤祥开门的声音很小,直到脚步声响起,郭麒麟才发现他等的人已经回家了。


“我可以帮你。”小哑巴对着满脸愁容的人比手语。

“现在去睡觉,明天早课别迟到,以后不用等我——这样就是帮我了。”阎鹤祥舀了一大勺重新热了一回的号称能祛湿气的薏米塞进口中。

郭麒麟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朝卧室走去,步调拖沓混乱得似乎随时能就地倒下。在那些恋爱大过天的桥段里,被等的人总该又感动又心疼地冲过来,抱起昏昏欲睡的他,把人安稳送入床榻。可惜,他等的是一位忧心忡忡无意解风情的黑大佬。


黑大佬直到夏季快结束了都很沉寂。他顾心于酒楼的生意,有时去看看孟鹤堂开在西营盘的音像店,或是侯爷开在坚尼地城的玩具店,甚至还会去街市,挑几尾鲜活的大虾买两把豆苗和香蕉。除去偶尔用略显生硬的西语接几个由墨西哥打来的电话,阎鹤祥遵纪守法得几乎可以作为热心市民接受电视采访。

其他社团的日子也不好过。同炎炎烈日一样炙烤他们的,不光是于大爷,还有香港警方。据说最近一次交易中,高老板家的二把手栾云平差点栽进警方的网;而岳老板为了躲避于大爷,在上个月就陪自己师叔去非洲看大象了。

可一间酒楼不足以维持一个帮会的运转,大洋另一头早已定下的货也不能再拖。阎鹤祥坐在书房里捋了捋这几个月的观察和想法,那些绝密的交易信息都是怎么透露出去的。他想了一个下午,决定赌一把。

而这一赌,便赌到了自己的生日。


07

桌上散乱的蜡烛盘叉都已经被收走了,只有那只奶油做的熊猫,在室温下放太久已经有些塌软,小哑巴却还是没有丢掉。

阎鹤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,虽然他自认为计划周全,但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呢?直到孟鹤堂打来电话,说是有一半的货已经顺利到港又迅速出手给了下家,临时改地点甩掉了于大爷的人也避开了警察。至于另一半的货,墨西哥人航程上出了些意外,说要过几日才到。阎鹤祥靠在沙发上,终于舒了半口气。


“生日愿望实现了?”从厨房出来的小哑巴比划着问他。

阎鹤祥笑着摇摇头:“不是这个。”

郭麒麟眨眨眼,一脸不解。

“生日愿望啊,是希望你好好念书,将来找份安稳的工作,找个好女孩结婚,生个宝宝叫我伯伯。”

郭麒麟嘟着嘴直摇头。

“是不想念书,还是不想工作?”

郭麒麟摇头摇得更厉害了。

“都不想?那我可养不起你。”

小哑巴急得跳脚转圈。

“不想结婚?”

“嗯嗯嗯!”郭麒麟用力发出三个音节,刘海跟着迅速点头上下飞扬。

小孩儿的反应让阎鹤祥忍俊不禁,但笑过也就罢了。他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,窝进沙发里。


郭麒麟却拍拍他的手臂,比了两个手势告诉他:“我想结婚。”

然后,小哑巴比了一句流传最广的手语——一手食指指向自己,然后食指拇指微曲,指尖抵于颌下,微微点头,最后再指向阎鹤祥。

我喜欢你。

阎鹤祥像是突然失去了哑语储备。郭麒麟度秒如年地等待着一句或生或死的回应,等到脸通红也没等到。

他急了,撇眼瞧见沙发上有一条薄薄的白色小毯子,对折了恰好是个正方形。他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阎鹤祥,把对折的毯子盖在阎鹤祥头上,拉着他站起身鞠了三个躬。


08

两层毯子挡住了大部分光线,阎鹤祥只能低头看着两双脚。旁边那双脚微微踮起,脸上隔着布料,突然有了一份温糯湿润的触感。

郭麒麟跑开了,那个转瞬即逝的吻却还留有余温。

阎鹤祥抓下薄毯。小孩儿突然的举动或许不算出乎意料,但真真切切地发生时,他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,一次晃神似乎就有一粒钟那么久。

一个慌乱得失去了时间感,一个又心急得失去了时间感。就这样,阎鹤祥手足无措,面前却堆满了一个二十二岁少年横冲直撞式的爱意。


失眠在所难免。阎鹤祥躺在床上,把手机相册一直翻到第一张。关掉手机,他觉得天平似乎在倾斜,可他不敢确定,或许是这房间里门窗紧闭不流通的空气阻遏了他的判断。反正心烦意乱睡不着,索性起身去了天台。

天台栏杆处倚着一个少年,意外却又不意外地。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,远处微弱的灯光把不停晃动的竹影打在他身上,他却似乎和远处的星辰一样安然不动。夹着隔壁人家夜来香气味的空气灌入口鼻,阎鹤祥说不清自己是清醒了还是更糊涂了,他只觉得天平彻底倾倒了。

他站到郭麒麟身边,望着夜空银河,没来由地想哼身边人弹过的那首曲子——

愿我会揸火箭,带你到天空去

在太空中两人住

活到一千岁,都一般心醉

有你在身边多乐趣


郭麒麟突然抓起阎鹤祥的手,放到自己的胸口。

砰,砰,砰——迫不及待地要撞向胸膛上的这只手。

小哑巴不会言语,可他的心脏会说话。


“小外星人,可我不会开火箭,怎么办?”

郭麒麟回应了一串手势。阎鹤祥盯着他的眼睛,甚至能找到自己模糊微缩的面孔。乌黑眼球流着笑意亮闪闪的,似乎装下了整条银河。


09

隔天,阎鹤祥突发奇想,叫上侯爷打算去澳门吃个猪扒包。他戴好墨镜穿着短裤短袖,郭麒麟因为半夜天台吹风受了凉,又在白T外添了件牛仔外套。

可猪扒包没吃到。

侯爷的车还没到,冯照洋的车先来了。阎鹤祥让郭麒麟回二楼,摘了墨镜换上应对生人的面孔。

冯照洋来意明确,希望阎鹤祥的社团能跟他们合作,入伙让阎鹤祥当个几把手也好,共享货源也好,总之是不希望出现昨晚那种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场面。他替于大爷许下了各种好处,阎鹤祥都无动于衷。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一个小盒子,冯照洋说这是一片心意:“我才知道阎老板昨天生日,也不知道备什么礼物好,想来阎老板也不缺什么。听说您有一个宝贝的哑巴弟弟在港大医学院念书。那个地方我去过,在山上的嘛,一边是医院一边是坟场,你说多方便。我想哑巴要是遇上个索命鬼,能不能出声喊救命啊?不如我送他一个口哨吧。”

精致的盒子打开来,装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黄色塑料口哨。

阎鹤祥把盒子盖上,缓缓推回冯照洋面前。

“阎老板,你……”

“冯先生,”阎鹤祥提高音量打断冯照洋,“你总该让我考虑考虑吧。”

冯照洋点点头站起身,同阎鹤祥礼节性地握手言别。


冯照洋的到访并不出乎阎鹤祥的预料,甚至他们对郭麒麟信息的掌握,他也能猜到几分。他只是没想到,对方这么心急。他边想着边往二楼走,在楼梯口看到一个面色发白瘫软在地的郭麒麟。

郭麒麟身边放着一把手枪,是从书房抽屉里拿出来的。

“你碰这个干什么?”他无法想象郭麒麟举着枪的样子,是恐惧发抖还是面露恨意。

郭麒麟指了指楼下,又比了个枪的手势,然后双手紧紧勾住阎鹤祥的脖子,靠在他肩上。

这个位置,刚才恰好对着冯照洋的背后。他一定是带枪来的,阎鹤祥知道。脖子被人越搂越紧,快要喘不过气来,肩膀上的那颗脑袋终于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。阎鹤祥盯着地上的那把黑色手枪,说不出安慰的话来。


10

一个三十二寸的箱子,这是阎鹤祥给郭麒麟收拾的所有行李,还有郭麒麟的香港护照和一张飞往曼彻斯特的机票。

“至少能呆六个月,你再去申个学校,换一张长期签注。侯爷陪你去,他会帮你的。”阎鹤祥必须送他走,他不想外星少年沾染地球尘埃了,不想他为鱼肉,亦不愿他变成刀俎。

郭麒麟企图把自己关在房间,他不想去。离开了香港,他哪儿都不想去。

可不想走也得走。时针已经指向九点,离深夜起飞的班机只有两个小时了。郭麒麟是如何被侯爷和阎鹤祥绑进车里的,过程混乱得谁也说不清。阎鹤祥特地交代了侯爷,这一趟出行谁也不能说,尤其不能告诉孟鹤堂。两个人把一个全身都在反抗的后生仔折腾进车里并不容易,明明是刚下过雨气温骤降的初秋里,两个人却都出了一身汗。

郭麒麟探出车窗外,紧紧拽着阎鹤祥。脸上糊满鼻涕眼泪,一着急什么手语都比不出来。


阎鹤祥很想说一些什么决绝的话,好让小哑巴不留念想地走,可话到嘴边开不了口。理了理郭麒麟有些凌乱的头发:“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讲再见?”

郭麒麟用力摇头,一抽一抽地打嗝。

“傻瓜,”阎鹤祥用手背抹掉他脸上的泪水,“睡一觉,醒来整片天地都是新的。这个世界有多好玩你都不知道,干嘛守着这个弹丸之地。”

阎鹤祥用力把手抽出来,退回到门口。郭麒麟如何伸长手臂,也只能扑空。


11

看着车子隐入夜幕,阎鹤祥接了个电话:“哥,今晚要加班,你别给我留宵夜了。你……回家路上要当心。”

“好,你也是。”

周九良开着车从另一边过来,阎鹤祥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,上了副驾驶。

“东哥不来,咱们今晚人手够吗?”

阎鹤祥盯着后视镜,沉默了几秒:“他会来的。”

弯弯绕绕,阎鹤祥让周九良从西环开到红磡,又折到青衣。

“小孟,换地方。”

“还换?”

“换。”


车子最终停在东涌的一处海边,堤坝旁长满了半人高的芒草,一公里外有一辆小船摇摇晃晃。不远处的赤腊角机场灯火通明,衬得这里如同地狱深渊一样阴黯。

上次那批货,还有一半是今晚到港。

另一辆车也堵进这个角落,于谦叼着烟从车上下来。

“于大爷,为了这些货,你可真是费尽心机,又在我车上装人肉定位器,又在我车后穷追不舍。”

站在孟鹤堂身后的周九良突然往后退了两步。

“阎老弟,阎贤侄,”于谦手指夹着烟,脸上赘下的皱纹给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添了几分和蔼亲近,“你既然知道我势在必得,索性咱们合作,免得兄弟们还得拼命。前两日我家小冯跟你说的,现在还算数,你再想想?”

船靠了岸,孟鹤堂凑到阎鹤祥耳边:“大哥,货到了,我去验货?”

“注意安全。“阎鹤祥小心叮嘱他。


站在于谦身边的冯照洋飞也似的冲出去,带着人马抢在孟鹤堂之前。船上带着鸭舌鸭的人见来者皆汹汹,转身跳到水里去了。

阎鹤祥站在堤坝上,看着冯照洋带人把几箱货物往岸上搬:“小孟,给于大爷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孟鹤堂握着枪,瞪着冯照洋,他不甘心。

阎鹤祥打算放弃了,招呼几个马仔过来。于大爷那边搬货物的,却有那毛毛躁躁不灵活的,抱着货从甲板跳上岸时竟然没站稳。人摔了跤不要紧,还洒了一地白粉。

冯照洋弯腰提溜起那家伙,却鼻头一皱迟疑了一下。抓些粉末用力嗅了嗅,飙了句极难听的脏话:“是面粉!”


和于谦的枪声几乎响起的,是李鹤东的枪声。他在双方争抢上甲板时到的,藏在一旁抽了穗的芒草丛里。他离阎鹤祥不过两米,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阎鹤祥的膝盖。

阎鹤祥转头看着隐匿在黑暗里的兄弟,准确来说,“兄弟”,然后后仰滚落进冰凉的海水里。

于谦射出的子弹在暗夜里划过弧线扑了空,手下人都拔了枪,难闻的火药味混着刺耳的声音充斥着这个小角落。但下一秒,都终止于由远及近的警笛声。

人和车,连带着那几箱面粉,都被高级督察谢金带来的两队警员团团围住。身穿制服的陶阳依照安排守在护堤,低头看见一顶鸭舌帽。帽檐下的人抬起头来,并无意外的,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于筱怀。


阎鹤祥仰头漂浮在海面上,海水冰凉成了膝盖伤口镇痛的天然冰敷。岸上嘈杂的声音都被海浪过滤掉,连往日他最敏感痛恨的警灯,此刻也晃不到他的眼睛。他睡倒在暗处,抬起眼皮便是一穹星辰。

又有一架飞机起飞,庞然大物划过低空,带起一阵风卷得浪潮汹涌,红色的航行灯映得他满眼通红。凡人终究无法醉倒在银河,阎鹤祥闭上眼睛,但那感觉大抵也不过如此。


与此同时,几十公里外赤柱旁边的一处海滩,归隐多年的孔三哥答应帮阎鹤祥最后一个忙。他接替了侯爷原本的任务,顺利从墨西哥人那里运走了几箱白粉。


12

七年后,观塘的一家音像店里,坐着一个年轻人。

年轻人穿着白衬衫,带着金属圆框眼镜,额前的刘海都用发胶抓到脑后。音像店老板孟鹤堂开了一瓶维他奶递给他,另一位老板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
“很久没喝这个了吧?”孟鹤堂眉眼温柔地看着他。


短暂停留之后,年轻人坐上了回家的双层巴士。隔着车玻璃,他看着街上人流如织,点心店外排着等餐的长龙,茶餐厅里的伙计穿梭在拥挤的食客中。刚刚那个走出警局的人,似乎是李鹤东,跟着身边的大高个钻进了拐角的街市。

年轻人想着方才孟鹤堂絮絮叨叨说的话。他说,那天晚上,于谦持枪杀了孟鹤堂的一个手下;后来警方大收网,在他那里潜伏多年的卧底又拿了两大本证据。陶阳没有暴露,但他辞了警局的工作,和筱怀去了内地。孟鹤堂和周九良把原先开在西营盘的音像店搬到了城市对角的观塘,像是要刻意远离七年前的生活。

孟鹤堂似乎在刻意避开一个名字,但那个人的消息,年轻人七年前就知道了——他被判了三十年,不算重了。

中环新起了几栋高楼,一旁的摩天轮仍高高低低地追赶梦幻。所有人都全身而退回到正轨,这个大时代美满得似乎七年前的那些暗夜故事都不曾发生。

真好,年轻人想着。


他回到曾经住了好几年的地方。这房子原是充了公,一直没人买。他从英国回来后,拿了所有积蓄和三哥给他划的一大笔钱,买下了这里。

房子没有翻新,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。

他一进门就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,香港的夏天还是那么闷热。绕了一圈上了天台,那些竹子没人除掉也没人养,歪七倒八枯了一大半。

他从口袋里拿出孟鹤堂交给他的一部旧手机。早已经停产了的物件,孟鹤堂极细心地维护着,竟然还能用。

翻出手机相册,大多是拍糊了的意味不明的照片,还有一个视频。视频也不大清晰,明显是站在远处放大了两倍拍出来的。视频里有一个顺毛齐刘海的少年,坐在钢琴前,单手断断续续地敲出一段旋律。

西九龙的文化公园建成了,时不时有音乐节。今晚也有,音响放大了鼓点,坐在维港对面也能听得到。他们用摇滚改编了一首香港多年来始终脍炙人口的歌,恰好就是手机视频里的这一首——

愿我会揸火箭,带你到天空去

在太空中两人住

活到一千岁,都一般心醉

有你在身边多乐趣


风吹过来,掀翻衣领,年轻人的胸口纹了一只熊猫。

他想起曾经也有人在天台唱这首歌。当时那个人问他,不会开火箭该怎么办。他回应了几个手势——

搁浅了,在银河系里,多好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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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日码字打yhx,出来的第一个是“银河系”,然后又在gql里翻了翻,看到一个“搁浅了”。矫情地觉得“银河系搁浅”是一个挺浪漫的意象

阎老师墨镜真的很大佬了,换上大褂又是另一种感觉~

永远喜欢小哑巴!

写不出《无间道》大佬的霸气,也写不出《甜蜜蜜》大佬的温情,可能逻辑不自洽,但还是想要点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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